大二以後，共同科少了，而且我們歷史系大三、大四也可以去上研究所的課；加上從別系和別校轉來或考來我們系的同學增多，所以全班同學聚在一起的時間就少了。

女生們不是名花有主，就是已安排好畢業後去美國留學，所以感覺她們都很逍遙自在。而我們男生除了繼續埋頭書本外，彼此也不知道將來要幹什麼？偶爾幾個男生相邀帶著啤酒去醉夜湖畔趁著月色消磨不多的時光，倒也十分愜意。那時流行一首歌，是劉家昌寫的《秋纏》，不知怎麼我們常在半醉半醒之間就唱了起來，後來乾脆把它作為班歌，但我們始終沒有全班一起唱過！

台大校園是個由𥚃到外都彌漫著自由學風的地方，至少以我的標準是如此。以我們文學院來講，六個系加起來一個月至少有二十場公開的學術演講或研討活動，老師或研究所學長個人邀請的小型學術交流還不算在內；我從未聽過這些活動要經過什麼單位審查批准才能舉辦。而我是無書不讀的，除了文史哲外，我還蠻喜歡看武俠小說的。那時金庸在海外已很有名，但他寫的一系列武俠小說在台灣都被改名換姓，我透過班上香港同學帶回來讀了很多，深被他豐富的歷史知識所震撼，我甚至想按他小說中的人物及「史事」編一個從南宋至清初的編年紀要。

「桃花影落，碧海潮生」，在我讀書期間台灣似乎也正逢一個時代的「影落潮生」變動期。首先是鄉土文學的突然興起，接著是校園民歌出現；然後在大三那年「中」美斷交了，記得那天原來正在進行增額立法委員選舉，校門外不知何時竟成了民主聖地？整排新生南路的人行道上都是大字報，然後忽然之間選舉被取消了！此後黨外運動蓬勃展開，什麼「禁忌」言論都不再禁忌了！如果人生經歷不過是滄海幾個浮漚而已，我想我們好像也正處在一個滔天巨浪的漩渦邊緣。

隨著風氣的改變，跨校際的活動也多了起來。主要是老師帶頭，我記得我們歷史系的張忠棟和李永熾兩位老師便很活躍，遣有政治系的胡佛、法律系的李鴻禧，心理系的楊國樞等幾位老師都是引領自由派思潮的活躍學者，極受學生敬重與歡迎，我去旁聽他們的課若沒早點到教室就沒位置。他們後來又結合其他大學的知名教授成立「澄社」，希望藉由輿論推動政治改革。我因為參加「台風社」，也認識了不少外系的同學，其中不乏憂國憂民之士，例如社長葉匡時便是，還有陳學聖，日後他們一個當交通部長；一個先當台北市議員，再當立法委員；不像我覺得跑跑龍套就很好了。匡時的活動力很強，他只大我們一屆，可是認識的人很多，許多別校的活躍份子他都有來往，我跟著他也結識了一些，其中當時就令我印象深刻的如林正杰、范巽綠、楊祖珺、侯德健等，日後都在台灣民主運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。

其實我們歷史系的名人及日後成名的人也不少，像李敖，我高中時就讀過他的書，我大四時他被放出來了，很多年後我因緣際會也認識了他；他說他一輩子以罵人為職業，那是沒辦法的事，要我還是適情盡分就好。後來他寫了一本自傳叫《快意恩仇》，並寄給我，我打開扉頁看到他親筆寫著「啟明兄雅正」一行字，我非常感動。我曾幫系裡整理過歷屆師長同學資料，那時中文電腦還在研發中，所以我們都是一筆一筆的去查然後分別記在卡片上；我注意到一件事：某些屆名人輩出，某些屆卻沒沒無聞，分布得很不平均；日後的情形亦是如此，如我們前後屆就都很閃亮，而我們這一屆就⋯⋯不明說也罷！

舊鐘廊下皆過客，鵑城歲月影匆匆。我的黃金四年很快就結束了，但我北漂的日子卻才真正開始。台大是哺育我成長的地方，她的校訓「敦品勵學、愛國愛人」也是我畢生努力實踐的信念。當然不是唸了台大就一定註定是人生勝利組，畢業後我也曾十分困頓過。一個夜晚時分，我踟躕於熱鬧的北門街頭，等待那位當年幫我接風的小學同學來載我去他家，不久他的車來了，隨即打開車門示意我上車，開口便問我吃飯了沒？我說沒心情吃。他很生氣，不客氣的對我吼道：「小明，振作點，台大人耶！」這個獅子吼讓我立誓無論一生遭遇多困難，決不辱沒母校名聲！（撰稿人：蘇啟明   歷史系）